新解飲酒之五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飲酒之五》

已經兩忘物我的人終究築起籬笆
遠眺南山仍過不了喝酒的癮頭

也知道沒有那個屁股
就不要談那種政治
只好談談天氣
又無聊到不知道什麼鳥才欣賞

世道沒有果報的時候
折不折腰都不對
滿腹理想、牢騷幾篇
沒想通到底做官比較可惡，還是餓死兒子比較可憐
也沒有太晚
悟出脫褲子直播就會紅的道理
也做了自以為驚世駭俗的事情
到頭卻發現不是只有舞墨成文賺不了錢

因為你不是正妹
沒有人要按讚
有些話講真了只讓人無趣
輕描淡寫又成了偽善
總歸無非討拍
人家問你是否有事──
並不關乎你是否是個肥宅──

有事，只是問你有沒有好好找個工作
讓親朋好友聽起來體面
有記得在對的時間打卡
不特別勤奮、也不特別懶惰
要顯得有一副良好的脾氣和心腸
尤其在老闆前看似好用
講話不一定要有道理
但要看起來充滿誠意
反正認真就輸
少說點話更顯得高深

如果沒事，那簡直有病──
那也是流行不好好做官的時節
躲大學或者農舍都一樣
你這個人很簡單
有酒你就按讚
有貓咪更是
偶爾去田裡流流汗但不能太久
不然會練得太壯
妹子會以為你只是很粗
口袋裡沒有錢

沒有喝酒的時候

沒有喝酒的時候

特別想撈水裡的路燈

一邊嘔吐

盛一瓢瓢裝瘋賣傻的話

* * *

無從提筆的時候只能不斷反芻

只是太過緊繃的肚腸

無法容忍纖維飽滿的言語

偶然文字突然自行生長蔓延

像一顆顆太陽下憤怒的葡萄

* * *

吞嚥和話語時有不可掌握的節奏

人並非永遠喜愛訴說

就像有時候笑

是為了不使自己看起來嚴肅

有些話永遠不成熟像幼鳥

甫破蛋殼

尚無力獨自去飛

* * *

把你的憂傷給誰

讓他替你收好

沒有喝酒的時候

就說些裝瘋賣傻的話

其實你的夢只是城市的煙灰──之二

其實你的夢只是城市的煙灰

關於夢想──
有時候活著的人也得模仿死者

活得嘴角歪斜
流著口水
一臉皓呆的樣子
彷彿舉頭三尺
再也沒有神明

彷彿是個完全的瞎子
因為看不到光所以也就忽略天黑
彷彿是個完全的聾子
聽不見風聲也就聽不見他們問他們說

反正他們也不是真的想問只是想說

他們問──
只是問你是否願意在貧脊的土壤撒下種子
等待他們收割

反正他們看你並不透過光
就像蝙蝠
通常依賴回聲就足以定位

能站著沒有人想要跪下
但你終究還是跪著
城市的煙灰遠重於你能負荷
或許做夢時試試看能不能站著

還是祝福你成為一個無私的好人
一生無災無難
一生平安喜樂

其實你的夢只是城市的煙灰── 之一

其實你的夢只是城市的煙灰

不是好人
就能夠一生平安
不是無私分享
就會感激不盡

那些和樂融融的夢
遠遠比一生大便順暢還要更難

你也知那些恐懼與憤怒無藥可醫

關於疲倦──
我未曾想要虛言
曾幾何時你眼瞳裡的光
開始成為徹夜未眠城市裡微亮的燭火

那時候月的陰影隨風向飄移
整個城市都在夢裡遷徙
巷尾一些逃竄的貓
以及缸裡流動的金魚

《骨刺》

所有做過的事都會留下痕跡
沒有甚麼東西曾經真正癒合
壓迫和暴力
一節節骨刺
竄流向下延伸
那些麻木不仁

我也曾經希望成為一個好人
那時地心引力還沒充分拉扯
原始反射尚未消失
還未細思考疼痛、對冷熱敏感
還沒想過有一天
趴跪彎腰會成為習慣
而站得僵直變為一種遭受鄙夷的宿疾

彷彿定時蹣跚痠軟
水母般軟而溼黏的天氣
「那是關於
一名面容憂鬱的女子
帶著微笑
如何成為一位馴良世故的好人」

2017/05/25


from: https://www.google.com.tw/url?sa=i&rct=j&q=&esrc=s&source=images&cd=&cad=rja&uact=8&ved=0ahUKEwiA-dqnlIvUAhVDKpQKHfe4Dz0QjRwIBw&url=https%3A%2F%2Fwww.discspine.com%2Fconditions%2Fspinal-arthritis-and-bone-spurs%2F&psig=AFQjCNHUJLTCMCcVPZKJ4LQVMMyIXUmu9A&ust=1495805573451903

《屁》

<屁>

人聚在一起有時候是為了聞香

有時候是為了譴責某個特別響的屁

有時候你也想說出鐵砧一樣的名詞

在一干冠蓋雲集前丟落擲地有聲的話

但沒有人想聽──

他們只想聽那些浣溪沙的故事

如何技巧性露出肌肉並飾以豆大的汗水

掩飾一粒粒幸運的金子

如何逆流而上

早早佔據山頭

在坑洞中轟隆一響彷彿自己是尊威武的大砲


那些太過真實的表演

每一齣作假的戲都在扮演自己

二十歲談成功如此壯志又何其荒謬

所謂成功的技巧其實每個輸家都用


彼時山雨欲來

葡萄藤蔓偷偷爬上窗帷

青春剛好是略略過熟的顏色

那時候一只繃得過緊的琴即將斷弦

獨排眾議拒絕調音

發出的聲響像極衣著錦繡盛宴裡

一個眾人嫌惡

特別響的屁


ps.回應建中生假冒上台大事件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66968

《鸕鶿》

「如果能成為一只有用的棋子/往往能取得更好的位置
  如果能取得更好的位置/往往能成為一只更好的棋子」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成為一隻豢養的鸕鶿

為了成為一隻比同伴更好的鳥要學的還很多
要能飛得更好更久不需停頓
如何更有效率潛泳捕魚但不超出繩圈
要學的還很多但不能包括──
自由過了頭他們說

夜裡下著大雨我知道

學會接受讚美
如何虛心接受榮譽毫無懸念
在適當的時機張口放開口中的大魚
因為那並不值得主人獎賞你的小魚
因為唯有小魚能通過圈住咽喉的環
你並不需要──
自由過了頭他們說

夜裡下著大雨我知道

白日夢不知到底醒來了沒
猴子鬧鐘繼續敲響銅鑼

                                                2017/05/26

《他希望我可以給答案但我沒有》

一名男性，約莫三十歲
和普遍這個年紀一樣牢騷
剛剛被認可成一位大人
不久。卻總在憤懣時遭到安撫、
摸頭，成為不成熟的孩子
於是新年時便提筆寫下
廢文──

一則沒有經過潤飾的願望：
關於已經來到青春真正的末尾
假日或夜間經過球場但仍前往工作的路上
看著躍動的球他發見自己僅僅只能停下
兩秒。駐足觀望
那名年輕人不僅只是思考樹木與雞有用或
無用，形而上的哲學問題<註1>
也非單純受到遲到、工時與薪水驅使
當然也可能想起父執輩
魚和何逆流而上成為
一尾沒人見過(但雜誌上有專訪)的龍或者成為魚乾
(車站旁邊地下道都有賣，每二十公克/包/50元)

那是關於如何快樂的問題
公園水池裡遭人丟棄的吳郭魚
貓在路邊啃著波士頓龍蝦的殘骸
舊時代的銅像勾著雙眼
日治時期的車站，屋簷下螞蟻仍然簇擁偶然滴落的糖水
返鄉或者留下？
火車經過隧道之後便再也看不到終點(直線的路徑是否最快抵達目的地？)
一首詩或一場夢看來尚未完成
過年的牌桌上脹紅的雙眼正猶豫是否繼續加碼

薪水或者打球何者重要？
純粹的問題本不該是這個年紀該有的煩惱
然而簡單的邏輯是現實無法負荷的怪物，不斷變形
增生。成為一個三十歲的大人
或許應該要有負責的美德
要為每件事情找到無與倫比的交代
在觥籌交錯間絞盡腦汁、掏出心肺(無論真的或假的，或臨時買的)
維護每個彩虹泡泡般的夢

那是一個時代有為的青年
如何在有限的過去接受制約
學會如何追逐獵物無論兔子或者布偶
學習對比別人更成功更精準的叼回一顆球趕到發自內心的
快樂。引以為傲
直到有一天他停下來思索簡單的數學：
應該用多少汗水購買每週打一場球的時間？

因為沒有答案所以把困惑都訴諸猜疑
他並不需要蟲洞、理解量子力學
和家教學生討論多少牛頓的推力才能把火箭射上太空
並不關於志願，而是單純有標準答案的問題
那些沒有標準答案的他通通不知道
別人希望他可以給答案但他沒有

三十歲──
他知道成功往往伴隨高燒和嗑藥的鮮豔色彩
青春或者愛情都是一場失控發病的過程
實驗室裡老鼠已經足夠聰明努力
按著開關等待下一塊餅乾碎片掉落
時針正努力追趕下一個整點
醫院裡一張張潔白的床單上臘黃的面容
所有病人都希望醫師可以給答案但醫師沒有

三十歲了其實我也沒有答案
快樂是否比成功更是明確的終點？
失序的思考只需要電流或者麻索<註2>就足以重整？
他知道沒有答案但還是問
或者擱置煩惱去打一場逃避問題的球賽
比起答案，不明確的問題總是更寬廣的海洋

ps.
<註1>莊子《莊子‧山木》
<註2>反烏托邦小說《美麗新世界》裡，獲得快樂避免任何衝突建立大同世界的方法

跋：
靈感來自大學同學臉書

《我讀了你的已讀》

《我讀了你的已讀》

有時候那些仁慈溫柔

只是自私貪戀自己栽種的葡萄

是否瀝出合于口感的美酒

未曾有人過問土壤

如何苦澀一味丹寧

也許有時陽光正野、藤蔓出牆

過熟的果子便爛出滿園腐味

或者有時霏雨，擁抱黴絲或者酵母都小心翼翼

木桶總愛說如何懷胎十月

期待生出善果

沒有在乎過一壺甘醇含有多少實橡


那時我讀了你的已讀

沒有誰真的懂誰

2017.01.07

《鹿》

其一

冬雪一樣優雅的白
同流年躲入山裡

或許有些不善言辭的鹿
一轉頭
就開出滿山花朵


其二

睜眼從金色黎明裡窺看
鷹如何棲止於心底

一頭雄鹿躍過大河
化為茄苳

2016/12/20



ps.其二：邵族神話

《聖誕節》

《聖誕節》

是日，有樹，遂有禮物

歡樂與冬日的鼻涕一起黏稠


願飽食者賜我們富足。

縱使我們額際的雪線高聳

以物易物，我們只需要一些唯小的

蘚苔，發誓純真擁抱陽光

有時候我們會忘記發誓，

忘記帶筆

忘記匆促記下的地址

忘記一些帳號密碼

忘記刷牙與清洗皺皮裡的

髒汙，依舊打領帶出門

或有一天忘記鑰匙與回家的路

如同忘掉陰影裡的一株斛寄生



我們滿足火雞奉獻他的

身體。是應該犧牲

因為他沒有替我們復活。沒有

飲酒，沒有跑到廣場上預備倒數或者煙火

或者記錯時日

把尼古拉與尼古丁一起洶湧燒掉



所以請不要當我們的牧者

並不是因為有惡

而是因為所有血

都只為自己流

宿醉的早晨刀犁過髭鬚

有點淺紅，很潮

2013/12/19

ps.

見"飛天麵條神教"社群關於"向麵神禱告"(借此揶揄其他宗教)之意義之激烈爭論

一人提到"所以請不要當我們的牧者"

見此句頗有詩意，遂有詩